杨仲东冯君斌闲谈滕州蕃阳街的蕃
2023/3/19 来源:不详北京中科专家 http://www.bdfyy999.com/zhuanjiatuandui/
“半城烟火半城仙,一世滕州今生缘”,老家滕州是个好地方。在滕州留给人们众多的家乡记忆里,最为特别的相信应该是那些带着历史味道的老街名称,文昌路、蕃阳街、奎文街、教场街、文庙街、书院街、马号街、北门里街......在这些街道中,年轻而古老的蕃阳街特别具有代表意义。说它年轻,是因为年才得以命名;说它古老,是因其位于汉代蕃县城的驻地而得名。
谈蕃阳街必须从“蕃县”谈起,蕃县的历史非常悠久。根据相关历史记载,西汉初,开始改滕县为蕃县,隶属豫州鲁郡。东汉、魏、西晋因之。年(晋安帝义熙五年),蕃县属兖州鲁郡。年(北魏孝昌三年),蕃县改名蕃城为蕃郡治所,蕃郡属徐州。年(东魏元象二年),撤销蕃郡,并入彭城郡。年(东魏武定五年)又置蕃郡。北齐废除蕃郡,改蕃城为蕃县,属徐州部彭城郡。年(隋开皇六年),改蕃县为滕县,至此蕃县完成了它作为行政区划名称的历史使命。蕃县在滕州历史先后长达余年时间,它是滕州人的“童年”记忆。
对于大多数的滕州人来说,关于“蕃县”历史未必知道,但对于“蕃阳街”相信大家不陌生。当我们习惯把它读作“蕃(fān)阳街”时,殊不知,历代古籍中对这一古地名,却有着一个不一样的注音——蕃(pí),而且这一读音的存在时间也远远超过了蕃县存在的本身。
今天,就让我们就来谈谈这个蕃县不一样的读音在历代典籍中的记载。为了让大家有更为清晰的认识,我们把相关历史资料按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了整理,并加标注如下:
一、西汉司马迁《史记太史公自序》记载:(迁)乡射邹、峄;戹(è)困鄱、薛、彭城,过梁、楚以归。(字鄱,未标音)
二、东汉应劭(shào)《汉书.集解音义》中给古代鲁国蕃县的“蕃”直接注音:“邾国也,音皮。”(字蕃,开始标音皮)
三、西晋白褒(一说田褒)《鲁记》(又名《鲁国先贤志》)说:“汝南陈子游(名逸)为鲁相。子游者,蕃之子也。国人辟讳,遂改“皮”音而为番,字因而不改也。”(此材料来自《春秋左传注疏》的唐代孔颖达的疏中,《鲁记》今已不存。字蕃,标音皮,并加以解释)
四、东晋徐广在《史记音义》里注“鄱音皮”。(为《史记》中的字“鄱”标音“皮”)
五、唐代孔颖达(-年)《春秋正义》云:“《鲁国地理志》云:番读如藩屏之藩,言鲁国南藩也。”(引用同三,标音番)
六、唐代颜师古(年-年)曰:田褒云“陈蕃之子为鲁相,国人为讳,改曰皮,此说非也;郡县之名,土俗各有别称,不必皆依本字。”(字蕃,标音皮,但不赞同关于改音的解释)
七、唐代《括地志》记载:“徐州滕县,汉蕃县,音蕃,汉末陈蕃子逸为相,改音皮。”(字蕃,标双音番与皮)
八、唐高宗之子李贤(年-年)为《后汉书》中“又幸蕃遂攻董宪于昌虑”作注曰:“蕃音皮,又音婆。”(字蕃,标音皮与婆)
九、唐代司马贞(年-年)《史记索隐》说:“鄱本音蕃,今音皮。”(字蕃,标双音番与皮)
十、北宋洪迈《容斋随笔》“地名异音”记载:“姑以《汉书.地理志》言之:鲁国之蕃为皮。皆不可求之于义训,字书亦不尽载也。”(字蕃,标音皮)
十一、元代于钦的《齐乘》载:“滕州,府西南八百里,汉、晋蕃(注音皮)邹二县地,属鲁国。”(字蕃,标音皮)
龙泉古塔通过以上列举,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:
第一,最早的西汉初的“蕃县”应该写作“鄱县”二字。司马迁自叙中“乡射邹、峄;戹(è)困鄱、薛、彭城”的表述,结合其在上下文的语境可知,“鄱”在这里就是指蕃县。首先,“鄱”作为江西的鄱阳县,出现的时间是在后来的东汉。其次,“鄱”是番加右“阝”,右“阝”的音、义是“邑”,形是“邑”的变体写法。“邑”的本义是人群聚居的地方,引申泛指一般的城镇,进而特指古代的封地、国都。“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。”滕州就是中科院历经半个世纪的考证,最终认定的古“蕃”(番通蕃)地,它是商王子契和其部族的封地,汉代之所以改滕县设“鄱”县,就应该是有本于此。最后,“鄱”字读音按照上面第三条《史记音义》里注“鄱音皮”的说法,“鄱”应该读作“皮”。
第二,从东汉一直到元代,西汉的“鄱县”一直改称为“蕃县”。首先,《汉书》《后汉书》《容斋随笔》等相关的典籍记载中可以证明这一点。其次,结合“陈蕃之子为鲁相,国人为讳,改曰皮”的记载。东汉的陈少游担任鲁国国相,他管理下的蕃县因与其父“陈蕃”同名而改名。我们先不论这种说法正确与否,我们来看他是怎么改的,根据第四条中白褒的记载“国人辟讳,遂改皮音而为番,字因而不改也”。也就是说,蕃字得到了沿用,但音却改为了皮音。由陈蕃的“蕃”改音不改字也可知,此时滕州的名称应为“蕃县”。既然陈蕃的“蕃”读“番”,那“蕃县”的“蕃”在东汉就应该读作“皮”,这同时也印证了第二条应劭的注音“皮”。
第三,从东汉至元,“蕃”作为县名的最主流的读音一直为“皮”音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在唐朝出现了李贤“蕃音皮,又音婆”和司马贞的“鄱本音蕃(fan),今音皮”的不同意见。这又如何解释呢?这就牵涉到我国音韵学的三期划分标准:上古音时期指先秦至魏晋,一般以《诗经》韵脚和谐声字来标音;中古音时期指南北朝至唐宋,中古音一般以隋唐时期盛行的韵书《切韵》来标音;近古音时期是元代和明代,近古音一般以元代周德清所编《中原音韵》来标音。虽然我们对古代音韵学知识所知甚少,但也不妨试想一下,如果拿着中古后期的尺子去丈量上古时代,结果会怎么样呢?偏差恐怕一定是在所难免的。即便唐人标出新的读法“婆”和“蕃”,但“皮”音却一直保留,这就说明“皮”音在历史中的主导地位。对于这种情况,北宋的洪迈在它的《容斋随笔》“地名异音”中就直言:“皆不可求之于义训,字书亦不尽载也。”他因此列举了大量的古今音不同而又无法讲清原因的例子,如:冯翊之栎阳为“药阳”,河南之荡阴为“汤阴”,山阳之方与为“房豫”;会稽之诸暨为“诸既”;豫章之馀汗为“馀干”;梓潼之汁方为“十方”;安定之乌氏为“乌支”;上郡之龟兹为“丘慈”;淮阳之阳夏为“阳贾”;南海之番禺为“潘隅”;张掖之番禾为“盘和”,鲁国之蕃为“皮”。请大家注意,最后面三个的“番(pan)禺”“番(pan)禾”和“蕃(pi)”都有今天的“p”这个音节,这恐怕不是偶然的。而其实,当后人无法理解前人说法时,也就开始寻找一些合理的解释,古今大概如此。“鲁国南藩”和“因陈蕃改名”就是这样,但我们不要忘了,东汉许劭注的就是“皮音”,他就是那个时代的人,没有也不可能有汉代录音存世的情况下,这就是最直接,也是“蕃音皮”的最有力的证据,不容忽视。
那么,什么时候“蕃县”的“蕃”开始读作“音番”的呢?明代。明代万历版《滕县志》的记载告诉了我们答案:“蕃,《史记》作鄱,徐广音皮。《索隐》曰:鄱,本音蕃。田褒《鲁记》云:灵帝末,汝南陈子游为鲁相,国人讳而改焉。若如其说,则蕃改鄱,皮音相近,后渐讹耳。今按音韵,蕃字在元韵,孚袁切。蕃番通,番在歌字韵,博禾切,而蕃不通歌也。皮字转入歌,蒲波切,而蕃不转支也。徐广因皮有番音,误音皮,非相近,而讹也。蕃仍当作蕃。”这段辩证“蕃”读音的文字分别从历史记载和音韵两个方面来论证。对于这段论证,我们来看:“蕃,《史记》作鄱,徐广音皮。《索隐》曰:鄱,本音蕃。”很显然,明代修史者早就注意到了“皮”与“蕃”这两种读音;我们再来看求证,“若如其说,则蕃改鄱,皮音相近,后渐讹耳。”滕志完全引用了唐代司马贞《史记索隐》的说法,意思是:如果按照这个故事的说法,应该“蕃”改为“鄱”,鄱字与皮音相近,后来就逐步把“蕃”也读作“皮”了。这是明代《滕县志》中对出现两个音的解释。既然资料中多次提到这个故事,我们就来说说这个鲁相陈子游的父亲,也就是《滕王阁序》里“徐孺下陈蕃之榻”的那个陈蕃。陈蕃在东汉是清流领袖,名列当时的天下人敬仰的“三君”之一,为“一世之所宗”,被誉为天下人学习的榜样。陈蕃少有大志,十岁的时候,他父亲的朋友来做客,父亲说,小孩子还不赶紧收拾房间准备迎接客人。陈蕃说:“大丈夫处世,当扫除天下,安事一室乎!”他的这句话,被后人反其意用之,成了一句最有名的话“一屋不扫,何以扫天下?”如果真是为这样一位名士而避讳,相信当时的“善国”人应该是非常乐意的,而历史的实际情况是我们前面提到的“改音不改字”,字不改,光改音,怎么避?古人因避皇帝、圣人的名讳而缺笔书写或改名的例子多的是,但为官员父亲和名士改名改音的却十分少见,此说实难服人,故唐代大历史学家颜师古就一针见血地指出“此说非也”。
再看音韵分析方面,“今按音韵,蕃字在元韵,孚袁切。蕃番通,番在歌字韵,博禾切,而蕃不通歌也,皮字转入歌,蒲波切,而蕃不转支也。徐广因皮有番音,误音皮,非相近,而讹也,”是不是特别艰涩难懂,其实说白了,就是小学老师给学生讲拼音。只不过同现在不一样的是,那时的注音法为“反切”,即用两个字为一个字注音,一般认为取上字的声母,取下字的韵母和声调,加在一起表示被切字的读音。孚袁切即指“蕃”读“fan”,博禾切指读“bo”,蒲波切指读“po”。“蕃字在元韵......不通歌也”这一句的意思是歌、元二韵不能对转,也就是说“蕃不与鄱通”;特别是“蕃不转支也”,就是说蕃不是蒲糜切,不能读作“音皮”。简言之,就是蕃读“音番”不读“音皮”,就此,《滕县志》得出了“蕃就是蕃”的结论。其实,上古歌元二韵部阴阳对转之论是音韵规律中的常理,汉代的“蕃”被司马迁记作“鄱”就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。清代顾炎武在《音学五书》中就曾说过:“蕃,音皮。皮,古音婆。汉人读鄱为婆,后人不知皮之音婆,遂读蕃为毗矣。”
另外一点,难道真的如县志所言“歌不转支”吗?让我们再看看著名语言学家、中古汉语和上古汉语语音研究专家郑张尚芳《上古音系》里的一段话:“依据汉语语音史,歌(戈)韵的历史语音演变过程是:先秦al—汉ai—魏至宋a—元以后o。汉以前元音分长短,歌部的长aai变中古歌韵,短ai变中古支韵,所以“婆皮”汉以前读音相近,同部而只有长短差别。说歌韵字误列支韵那是不了解语音史,要知“婆皮”俩字就是既同谐声又同歌部的,能说皮字是误列吗?”《辞海》中有这么一个条目:“蕃(pí皮),姓。东汉有蕃嚮。”我们查资料得知:“蕃嚮(向),字嘉景,东汉鲁国人。为郎中,系“八厨”之一,能以财救人”。东汉时,蕃县就属鲁国,蕃姓与蕃县是否有关联,虽无法求证,但也可作为“蕃音为皮”的一个佐证。
综上,诚如唐代大历史学家颜师古所言:“郡邑之名有与本字大不同者,以为土俗各有别称者是也。”“蕃”字“音皮(鄱)”,而不是“音翻”,这是“土俗”之音,也就是方言。实际上,“蕃”字二音:“音翻”,上古属于元部;“音皮/婆/鄱”,上古属于歌部。“蕃”字的常见音、优势音、标准音是“音翻”,而地名音、劣势音、方音是“音皮”,“音皮”才是原汁原味的滕地古音。
沧海桑田,转眼千年。蕃阳街见证了滕州历史岁月的风雨沧桑,记录下滕州城市的发展与变迁,也揭示了滕州这座古城的形成及演变规律,同时也引导着今天的人们循着一条古今城市发展的脉络,去感受与分享一份属于滕州历史的凝炼、厚重。古音虽失,乡音不改,今天的滕州依然精彩!
参考资料:
1、谢仁友:《“吐蕃”音辨》,《中国语文》年6期。
2、郑张尚芳:《“吐蕃”一词的普通话正确读音》,《上古音系》,上海教育出版社,年。
3、南小民、周至琴、孔凡秋:《“吐蕃”音原——兼与《“吐蕃”音辨》文商榷》,《中国语文》年第2期。
4、南小民、张华娜、张照涵:《论“吐蕃”的辞书注音——兼与朱宏一先生商榷》,《辞书研究》年第5期。